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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彭庆丽（河南西华）
年中秋节前，静海的天空格外蓝，朵朵白云飘来荡去，一会儿又聚拢来，像成群的绵羊，像奔驰的俊马，像驼峰又像狮子。远处，天地连接处，天上的云朵掉下来，落到棉花地里，开成白花花的棉花。
这天，老王站在一个高高的木凳上钉椽子，搭帐篷，因为过了八月十五拾棉工就要来了，得先给他们搭好帐篷。
小叶，拿一把钉子来！他拖着长长的音调喊，棉花听见都咧嘴笑了。
哎！来了。小叶答应着跑出来，一抬头看见地头飞奔的几辆车，脚像被粘住了似地迈不开步。
老王久等不见小叶来，一扭头，看见妻子愣在那儿，眼睛瞅着地头，他顺着小叶看的方向望去。棉田地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，两辆黑色轿车呼啸而来，又戛然而止。宝马上下来一位三十出头的老板模样的人，鼻梁上架一副墨镜，肥厚的嘴唇衬得他油光满面。奔驰上走下两个高大威武的年轻人，一左一右跟在老板两边，通体的黑衣黑帽气势逼人。
老王紧张得脸色蜡白，该不会又是哪位地痞来找事吧？
他顿时警觉起来，慌忙跑到小庵里拿起一把尖刀揣在怀里，这才走出来。
老乡，忙着呢？一位高大白净的人过来搭讪，表情严肃得像僵尸。
老乡，你们这是在搭架子？另一位面孔黝黑的人问，黑黑的面庞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，笑起来像泥泥狗。
老王不接茬，密切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
老兄，抽根烟吧！老板看老王两口这么紧张，摘掉墨镜，递过来一支大中华笑着说。他的眼睛像米粒那么大，一笑就陷进高高凸起的面颊里了。嘴里叼着烟卷，喷云吐雾。
我不抽烟，老王看他们不像是来找事的，这才接腔。
去把东西搬过来！老板对保镖立刻敛起笑容，颐指气使。
我有点小事想请你们帮忙，中午在你们这儿蹭顿饭，吃饭时我们再商量。老板像鲇鱼似的嘴吐着一道螺旋形上升的烟圈，鼻孔朝天，自顾自地说。
不一会儿，久不闻的肉香飘出厨房，老王砸吧砸吧嘴唇，忍不住进去看看。
原来他们带来的几箱东西有速冻虾仁，鲜活小龙虾，海鱼，还有一大块猪肉，一箱红酒和一箱青菜。两位保镖正紧锣密鼓地翻炒。
饭菜很快摆上桌了。
看着他们摆弄饭菜，碗筷碟子全是银具，酒杯是一款刻有“力多（Riedel）”的高脚酒杯。乖乖，这么高级的酒杯！老王心里嘀咕，他从电视上看过“力多”是顶尖级红酒杯品牌。银质盘子中有软底虾仁，水煮小龙虾，鱼香肉丝，蒜蓉油麦，外加一锅大肉炖粉条。
老板对他俩还算客气，请他们坐下一起吃，油光满面的脸挤出一丝笑意来。
老王和小叶斜欠着屁股坐在板凳边上不敢动筷。
老兄，一起吃吧，饭菜里没下毒，我们今天来，是请你们帮忙的！老板粗嗓大门地倒也很爽快。
我们能帮什么忙？老王满脸疑惑。
我们大老板想要珍禽异鸟，专派他儿子罗井带着我们四处搜寻，我们了解到每年有大批候鸟从西伯利亚南迁到海南岛，刚好路过你们这儿，想在你们棉花地里张网捕珍稀奇鸟。黑保镖心直口快。
原来这位老板模样的人不是老板，是老板的儿子，富二代！开着豪车带着保镖只是为了捕鸟！
什么？你没见过？你要能见到还算什么珍禽异鸟？被誉为“东方宝石””爱情鸟”的朱鹮，谁能见到？皇家鹟头顶像戴着皇冠，头顶的羽毛张开时像一把巨大的扇子，你见过吗？……
老王如听天书，忍不住打断黑保镖。
吃这碗饭，不懂能行吗？本来我在技校学过一些，但不够用，还得天天学习。一些高纬度的冬候鸟，为了避免冬季的严寒，它们南迁去越冬。这些鸟迁徙的时间多在夜晚。如果走运，逮住一只稀有漂亮的鸟可以买套房子，一般的也能卖一二万。现在办事还送字画？送现金？有鸟……
啪啪！两记耳光闪电般甩过去，黑保镖猝不及防，被打了个趔趄，一边的脸立时肿起来。“闭嘴！平时怎么训练你们的？”富二代罗井气急败坏，眼睛里杀气腾腾，脸上阴云密布。黑保镖吓得浑身哆嗦，低着头耷拉着眼皮杵在那儿，不敢吭声。过了一会儿，富二代转向老王，故意岔开话题：
别听他胡说，养鸟纯属我个人爱好，就像有人喜欢钓鱼一样，解闷。所以想借你们这块风水宝地。
国家不是禁止捕杀珍稀野生动物吗？
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，不看僧面看佛面，我罗井可从来没求过人！富二代见老王半天不语，强硬中透着霸道。
行吧，别踏坏了我的棉花，老王不得已。
富二代看事情办成了，对老王漫天许愿：谢谢老兄，这些天他们俩在你们这儿蹲点捕鸟，饭菜我包了，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。如果逮住一只名贵鸟我送你一辆车！说着拍拍老王的肩膀。
小赵小梁你俩给我记好了：好好捕鸟，守规矩。不然，下半辈子让你们爬着走。富二代临走时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们。
以后的十多天，两个保镖每天天不明就来收鸟，来晚了：怕派出所巡逻人员发现，又怕鸟儿在细丝网中渴死或坠死。一放出鸟儿他们得赶快喂水、喂虫子。一整天不闲着，一会儿给鸟儿洗澡，清理粪便，一会儿又喂鸟食，一会儿又训练鸟儿飞翔。
鸟有鸟经，按种类贵贱区别对待。像蓝脖子红脖子一类的普通鸟住百儿八十元的鸟笼，五环鸟七环鸟住的笼子几万，珍贵稀有的鸟住“别墅”。别小看这“别墅”：鸟儿栖息的横木是花梨木，喂鸟儿的蝶儿盘儿都是正宗青花瓷，装修下来一二十万，比我们普通人装修房子都贵。逮住名鸟小赵负责训练，把鸟儿放飞，在空中盘旋一会儿，吹个口哨，小鸟又飞回来，一会儿站他手上、一会儿落他肩上，有点像拍电影。
但他们逮的普通鸟居多，这些鸟都被煮吃了。有一次他们让老王尝尝，老王不忍心吃，他们就说，“看来你不知什么是美味？宁吃天上一口，不吃地下一群！”
白天，他们忙活一天，晚上张网，打开音响播放音乐，守候到十一点多才离开。
有一天，他们来得比较晚，老王听见鸟儿悲悲切切的啼叫，像婴儿的哭声，赶快走到鸟网处，见一只漂亮的鸟被网住了，尖尖的嘴钻出网外，脖颈儿被拉拽得红肿，羽毛掉了一片，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张地哀鸣，翅膀扑棱不起来，可怜的鸟儿也许已经挣扎半夜了!
两位保镖来的时候，看到老王手里的鸟，喜出望外。
这下我们可以拿到大红包了！能卖个大价钱呢！一向不苟言笑的白保镖小赵也眉飞色舞。
那肯定，你看它的羽毛多漂亮！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，像彩虹一样美丽，尾巴像凤凰一样长，该不会是绿咬鹃吧！黑保镖得意洋洋。
他从老王手里接过小鸟像接过宝贝儿似的。
这么金贵的鸟，老板可不卖，他工厂想上个项目，跑了半年都没批下来，这次说不定能办成，黑保镖正说得起劲，白保镖迅速把小鸟从他手里夺过来，狠狠地剜了他两眼：还不长记性？赶紧救它吧！
半天过去了，小鸟不吃也不喝，眼神越来越黯淡。
小祖宗，你可不能死啊，乖乖，喝一滴水也好。他们俩折腾半天，像敬畏神灵一样祈求鸟儿吃点东西，鸟儿还是不张嘴，它最后又扑棱一下翅膀，用哀怨的眼神望了他们一眼，死了。小赵小梁看着到手的宝贝儿死了比死了亲爹还伤心，两三天都没敢回去交差。他们天天守在这儿，一到晚上，他们就在鸟网下边播放音乐。
“鸟儿能听懂音乐吗？”小叶好奇地问。
“我们放的音乐是鸟叫声，目的是引鸟，公鸟的叫声能引来母鸟，母鸟的叫声能引来公鸟。”
这中间富二代又来过一趟，把老王叫到跟前，富二代打包票似地说道：
老兄，我看你这儿是风水宝地，不如改种麻吧，麻的根部生一种虫子，那是吃虫鸟儿的美食，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鸟儿来。一条虫子八块钱，销路我包了，保管你们发大财。平时你们两口子还可以到我老爸的饭店或厂子里打零工。
鸟儿吃一条虫子就八块钱？要是一天吃三条呢？
富二代看老王皱眉，拍拍老王的肩头：你和嫂子好好想想，想发财就种麻。说完，开着宝马一溜烟地跑了。
此后一连十多天没见保镖来取鸟，网上饿死几只鸟了。
又过两天，那个黑保镖终于来了，骑着一辆破电车，一身保安制服，他默默地收拾鸟网、音响。
“怎么了？不捕了？”老王问。
“出事了，市里一位大领导落马了，罗井他爸失去了保护伞。不知谁举报他滥捕野生动物了，结果一查，又查出他老爸非法经营工厂，被关押起来了，别墅也被查封了。”黑保镖还是改不掉心直口快的毛病。
一丝开心的微笑在小叶眉梢悄然绽放。
棉田里白花花的棉朵在蓝天下开得越发灿烂，像大海中的朵朵浪花，像天上洁白的云朵，像皑皑白雪包裹着大地。白灿灿亮晶晶的，一大片一大片的。
作者简介：彭庆丽，河南省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。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，用情感裁剪冷暖，借风景图说天下。爱好旅游摄影码文字，渴望在素淡的文字里结识一些诗意栖居的朋友，印一行清清浅浅的足迹于雪地里，静待明春陌上花开。
——本文选自中学语文教学参考河南站
